4年前的国庆节,电影《我和我的家乡》刚上映,江建军去看了。电影中《最后一课》的拍摄地,就在他的家乡,淳安县枫树岭镇下姜村。
和影片中的“范老师”一样,江建军也忘不了他生命里的“最后一课”,那天,他的老师讲到成语故事《掩耳盗铃》。江建军和往常一样走了三小时的山路放学回家,父亲和他说,明天起,不要去读书了。
那年,江建军9岁,刚刚读到小学二年级。
而后的很多年,当他在山上梯田放牛,当他去镇上罐头厂做包装工,当他夜宿在火车站的候车室……他不止一次地想过,如果能读书多好!如果能有人帮帮我,让我再多上几年学多好!
当时,江建军不曾想到,而后的三十多年里,他先后资助了25名失学儿童读书,直至大学毕业。由江建军助学的孩子,一大半都考上了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中山大学、武汉大学等名校。
2013年,江建军被评为第九届杭州市十大道德模范(平民英雄)。
上山下山走5个小时
为了读书
江建军,1974年生人。童年时,家住在山上,山有400多米高,去山下的江家村小学读书,来回要走5个多钟头的山路。
冬天下大雪,早上开门都吃力,山上积雪有一米多高。遇到大雨天,顶个草帽就出门了。上山、下山,上山、下山……风雨无阻。
一次,江建军和同学回家路上遇见蟒蛇,吓得他们一骨碌爬上树。还有一次更危险,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花豹。“奶奶用家里洗脸用的铝盆,两只木棍咚咚咚地敲。奶奶说,花豹被她吓跑了,让我们大胆走。”江建军回忆。
江建军的父亲哮喘很重,干不了农活。读到小学二年级,父亲实在没办法,他说,兄弟俩留下一人帮家里干活。
哥哥听后,立即跪在父亲身旁,他说,他必须得读书。
于是,9岁的江建军辍学了,跟着妈妈担起养家的责任。
失学第一天,江建军比平时起得更早。哥哥出门追上他,把唯一一本新华字典送给他。江建军每天带在身边,这是他通往知识世界的唯一路径。
第一次离家打工
是为了供大哥和小妹读书
1987年,江建军13岁,听说位于千岛湖镇上的浙江新安江罐头食品厂在招工,他跟着老乡一起去了。在罐头厂工作了两年,江建军听说纺织厂赚钱多,又去镇上一家纺织厂当学徒工,安装、维修……一样一样认真学起来。
“1993年,我哥哥考上浙江大学,他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。我妹妹也读高中了,我在镇上每个月赚90块钱,不够用了,决定出去闯闯看。”
从千岛湖到杭州,坐了近乎一整天的大巴,又从武林门坐车去海宁许村。听说临平纺织厂工资高,每个月能拿200多块,江建军又到了临平。
作为改革开放的弄潮儿,20世纪八九十年代,临平的纺织业发展迅猛。民营纺织户朱掌洪今年73岁了,依然记得江建军。“他到我家里来组装纺织机,一般人可能要用一周才能装好,小江一天多一点就全部搞好了,还帮我检修了其他纺织机。”
那几年在临平,说江建军别人大概不知道,说“维修纺织机的小江”,好多人晓得。
一个傍晚,江建军在工厂看电视新闻,一个贵州女孩,12岁,只身一人来到台州打工,在路边晕倒。
江建军当即决定,一定要帮帮她。
刚刚立足,就从270元工资中
抽出100元供她读书
女孩黄梅,家在2000公里以外的贵州省黔西南州晴隆县马场乡。
江建军工作以来第一次请假一周,为了送黄梅回家——坐了3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,又转长途汽车,翻山越岭地转了5个多小时山路,还要滑索渡河……
江建军从小家中贫困,一到黄梅家,看到她家的屋顶还铺着稻草,一下子让他想到几年前的自己。
在马场乡,和黄梅年纪相仿的失学女孩,有十多位,大多准备外出打工。当时,江建军工资270块,他决定每月省下100块,供黄梅读书,能帮多少是多少。
转眼十年。江建军从没和任何人说起他供失学小孩读书。“助学黄梅的第二年,1994年,我妹妹也考上了杭州大学,我更节省,烟酒都戒掉了。”
2003年夏,江建军正在纺织厂干活,有人敲锣打鼓地找上门来,是黄梅老家马场乡的村主任。
“黄梅考上了北京大学,她是我们乡最聪明的孩子,是我们乡第一个考去北大念书的,你是她的恩人!”
此时的江建军已经结婚,妻子和他都在纺织厂工作。妻子十分意外,“难怪你总是收到贵州写来的信!做了这么多年好事!不声不响的!”
江建军说:“我帮助别人,不是为了出名,更不是为了让谁知道,我只是想到曾经的自己。我上不起学时,如果有人帮助,我是不是也有机会考上大学!”
在这十年之间,江建军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,敢闯敢拼,在临平办起自己的纺织厂。看到丝巾式样,他脑子里立即就像3D构图一样,知道是用什么机器、什么针法织成的。
2004年,江建军回老家盖房子。
上江村村委会副书记江富祥和江建军年龄相仿。他说:“江建军最大的优点是不吹。他是我们村第一个盖洋房的,也是我们村里第一个有私家车的,以前过年,江建军连着好几年请越剧团来我们村演出,大家过年过得高兴,可江建军从不说是自己为村民服务。”
2005年,江建军父亲因病离世。
“离世前,父亲说,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供读书。我赶忙摆摆手,让父亲不要再讲下去,我说,我都明白,都懂。”
在上江村文化活动中心的走廊上,“善行义举榜”下,有一张江建军的相片,海报已经褪色,可这一行字读来依然让人感动——
2013年杭州十大道德模范颁奖典礼上,组委会给江建军的颁奖词是:“年少时的苦难没有冷却你的热心,事业的成功没有改变你的信仰。你坚信,知识能改变命运!”
要去帮助真正想学习的孩子
一定要学有所获
那些年,江建军因为纺织厂的生意,全国各地地跑。
去谈生意,听到哪户人家小孩辍学,他就找时间去看,能帮就帮。
孙玉琴,家住安徽。江建军从2003年开始资助她读书。
“第一次去她家时,天下大雨,她家里连厨房的锅台上都在下小雨。”江建军特别难过,“这个孩子的爸爸在外打工,家里只有爷爷奶奶,孩子妈妈因为家里太穷,离家出走了。”
临回杭州前,江建军嘱咐孙玉琴用功学习,每年六一儿童节都会来看她。
2007年六一节,江建军做了阑尾手术,没能如约赶到安徽。等他出院后,马上赶去孙玉琴的学校。
“当时,她学校大门口在修路,我一眼看到孙玉琴,她见到我,第一句话就说,江叔叔,我以为你不会来了。我以为我下学期又不能上学了。后来,学校校长告诉我,孙玉琴从六月一日开始,每天都会到修路的大门口等我。”
从1993年开始,江建军共资助了25个失学孩子。“我资助他们读书是有条件的,就是你必须是真心想要读书。比如第一学期,你可以考班里的最后一名,但第二学期,你一定要想办法追到班里的中等水平,第三学期,必须要靠近班级里的前十名。”
江建军说:“我是办了一家纺织厂,但我不是有钱人,我的钱也都是靠奋斗得来的,我必须要了解实际情况。”
江建军在办厂之余,只要有空就去看他资助的小孩,有时还带上他的大女儿。他觉得要让这些孩子真的觉得有人关心他们,孩子才能看见希望。
2014年,孙玉琴高考前,父亲因病离世,学校的老师找到江建军,告诉他,孙玉琴情绪非常不好,不想参加高考了。“我听了以后连夜买票,第二天就到了安徽,陪她安葬完父亲后,我又去找村委帮忙,一定要在孙玉琴高考前打听到她妈妈在哪,而后,我又去外省接她妈妈回家。”
最后,孙玉琴高考顺利。
江建军自己的女儿读书后,他意识到学习竞争的激烈,他想,他资助的小孩儿只能靠自己,没有条件去上补习班,如何提高成绩呢?
江建军找到他资助过已经考上大学的孩子,征求他们意见,最后决定每年暑假,如果孩子和父母同意,他负责来杭州的火车票,考上大学的也来杭州,让他们当小老师,去帮这些要考大学的孩子。这样一番“折腾”,不仅让这些孩子领略到杭州美丽的人文风光,更让他们心中有了目标,要像江叔叔帮助过的哥哥姐姐一样,拼尽全力读书,考上理想的大学。
每年高考公布成绩,江建军心里都紧张,但是,年年都有远方佳音。
在江建军资助的25个孩子里,明年,还将有两人参加高考。江建军说:“高考成功不一定人生成功,但是高考成功可以让你更加相信自己!”
这个做好事的“江叔叔”原来是我爸爸!
2009年,江建军做生意被人骗了好几百万,经济状况急转直下。他和老婆商量,第一,工人的工资必须按时发;第二,他正在资助的学生不能停。
“我老婆说,江建军,你怎么这么傻,这些人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
江建军盘算了一下,帮助这些孩子读完大学,还需要大约150万元。他决定把自己一手创建的纺织公司厂区一分为二。
“我求我老婆,我说其他事情都可以由着你,但是给孩子上学,你听我的吧。”
江建军当时想着,只要自己努力,一切可以从头再来。始料未及的是,2022年,他因颈椎压迫神经被送进抢救室。
“不知道谁听说了我住院,孩子们纷纷给我发来短信,要来看我。”江建军说,“我和这些孩子非亲非故,他们叫我一声江叔叔,就是最好的安慰。”江建军的小女儿小雅,今年读小学二年级。有天放学,她说:“爸爸,明天我们学校要举办讲座,一个江叔叔,帮了很多人读书。”
江建军当时没有言语。
第二天,当江建军来到女儿学校,看到女儿前一秒吃惊,后一秒骄傲的神情。小雅从座位上站起来,大声说,“原来这个做好事的‘江叔叔’,是我的爸爸!”
江建军说,自己来自农村,农民的特长就是耕耘。耕耘不是生意,从来不问值不值。
在江建军家中,一进门最显眼的位置,是一张他在十年前获评为余杭区优秀共产党员的证书,这是江建军心里最珍惜的肯定。
他说:“党员,就是为人民服务。我只是在我的能力之内,做了我最想做的事。”